01
滨江源头之一,来自白湾仅有地表深处吗?一直以为大雾山是滨江仅有源头。
通常而言,流域面积较大的河流,源头不只一处,滨江之源亦是,大雾山之外,还有“白湾水”。
那个叫“神圣岩”的洞口,地下河水长年不涸,四季潺流。站于洞口处,光照不到的黑暗里,水之源从亿万年石灰岩山体里流溢出来。
时间背后,我们无法翻篇的地壳运动中,是否能看到生命的诞生?是否晓得神灵的传说?
神圣岩,仿若仙界的名字,山下的村庄也对应着称“仁圣村”。地下河从洞口流出,建有人工引水槽,引向不远处的养殖场,灌向山下洼地西洋菜种植基地。
蹲于水槽旁,掬水洗脸,水温冰凉,如浴冷蒸汽,皮肤毛孔迅速弹起。自然的恒温,适合发展养殖与低温生长的西洋菜。据说菜头三十年不拔,像割韭菜一样可四季产出。养殖场孵化黑鲈,每年可提供约十亿元人民币市场份额。
白湾水,山上与山下形成鲜明对比。山上的石灰岩石荒漠化,致使几十年前轰动全国的“白湾大移民”。建立自然保护区后,荒漠化有所缓解。
大自然的悖论吗?山下却成为滨江的源头之一。
02
黄昏下的石潭小镇,旧街区小桥北边有车灯闪烁,人流肩影。南边寂寥空落,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街灯在角落里独自灿然。几排还是青砖建筑的铺面全部用铁匝锁着。几只狗来回溜达,遇见陌生人一阵狂吠。
几道小支流汇合石潭小镇,形成河道,始叫滨江,再次蜿蜒而去。山脊耸起的弧线在黄昏余光中倒影成景。只是水流干涸,气息颓闷于高温空气里散发。
小镇上有一座人称“将军府”的民国建筑,那是曾担任过孙中山总统府大本营警卫团团长,后来又领兵北伐的陈可钰将军故居。
将军府面积原来很大,现在所保留的故居正门前面是一个大花园,一直延伸至滨江河边,有专用码头,就是现在重新立了碑记的“新街码头”。
陈可钰由于曾入狱港英政府的香港牢狱七年,又在粤军系统长年的战争中劳累,打完第一期北伐便离开了军队前往日本治病。抗战爆发,广州沦陷后,举家回了老家石潭养病。当地乡绅出资专门建了一个码头以供将军出行用。但将军不受,决意民享。
在将军府信步,一排黄皮树满满挂果枝头,随手采摘,有蜜汁味。时光老去,空余故居,再也不见风云际会年代的战争硝烟。此乃国家幸,民族幸!
03
滨江河绕过石潭镇后流经浸潭镇。
浸潭虎尾村,村里农耕馆设置在一座泥砖民房里,它的建筑规格比平原区略小。我不知何缘故,滨江山区传统民居建筑尺寸通常比平原区的稍微小一些。
器物很多,有一些已基本消失。比如那件用麻石打制的磨谷盘,稻谷脱壳用。又如那只炭炉,冬天暖手用。红楼梦里诸多女性人手一只华丽样式炭炉便是。有一件用杉木做成的长方形木盒,两头有高高的抬手。其形状我在顺德蒸猪里见过,上刻有“虎尾成宅”,显然是村中老物件。村长介绍,婚嫁大喜时,女家抬烧猪用的。哦,怪不得在蒸猪见过类似的,粗厚杉木制作足可盛放一只百斤烧猪。
那只二十世纪中国农村广泛使用的广播喇叭,其外壳勾起一些记忆。别小看农村广播,它曾是世界独一无二的政策宣传,农技知识学习,社会管理,文化娱乐的有效传播手段。
虎尾村,是滨江河流域里众多平凡的小山村之一。但在村中理事会的努力下,竟也走出一条乡旅之路。
当大量人口往外迁徙,村落便成荒原一部分。那些古旧的民房与颓败的景象,在乡村振兴大旗下,却也是重新焕发生机。本是荒芜山野,成了花海与池湖；本是艰苦年代的农耕记忆,成了时兴的展览手段。
村长问我,怎样去做好乡村旅游文化展示。我一时语塞,实在不知如何回答。看到他有点失望的神情,我亦无法安慰他。乡村旅游发展所看到的文化,是一种显性的,外在的,可观的,能转化效益的。而我所理解的文化,更多是内敛的,润物无声的,为人之所本要、本义的。
荒原,一阵绿风吹过,就像我们无法违背自然定律一样,走不出时间背影后面的影子。
从虎尾村出来,转上位于浸潭小镇北端的“桃花湖”。
有“小洱海”之称的清远桃花湖,其实我更喜欢她的本来名字:龙须带。五十年前十万群众肩挑担抬筑起的人工水库,为这片洪荒带来了水的保障,水的滋润。
五十年之后的今天,那些隐匿在山野的乡居,成为炙手可热的民宿选点。这里没有洱海的人文,没有阳溯的喧嚣,纯净的绿与纯净的蓝之间,山鹰盘旋。
疫情的寒冬过去之后,将迎来全球经济“井喷期”。物质资源,文化资源,科技资源,环境资源,争相抢夺“高地”。瞄着金山银山的前提,必须是绿水青山。但愿龙须带,是盘龙而起的领地,而非水草争逐的小岛。
04
当滨江河南淌而到禾云镇,就在眼前或者脚下,“峡溪”二字让我看向突然呈现的景致。河流并不宽阔,却经流万年；两岸山岭并不高崇,却屹立地表千世流转。然后有了诗意的地名:峡溪。
村庄,是普通的村庄,不同姓氏聚居的村落。宗祠一副对联,记录氏族经世嬗变；一座破旧名人故居,钩沉年代旧时光。
一条山野河流,何曾航路发达,村头门楼厚厚麻石板沓出人来人往青影。废弃旧码头,何曾帆船出海下南洋。禾云镇沙河新墟仔,早已荒芜,延伸至河边旧码头亦成沙洲。却就是这个新墟仔、旧码头,成了沙河黄村南洋(马来西亚)华侨的乡愁记忆。李氏华侨寻根,肩负爷父两代人的归乡期许,寻至新墟仔,寻至旧码头。时间的记忆遗落在人世飘蓬的背影后面,泪水如远古的河流,从滨江流向北江,流向大海。
回溯身世,历五代人,乡音顽强记忆。
指划江山,故事远去,早已烟雨风云。
十五公里峡溪河流,水量丰沛江湖,成就了民国时期沙河船队,直出广州之水路贸易,睁眼看世界。水路沿域乡间书院数个,读书,做生意,下南洋,仿若人生既定目标,充值于学童朗朗书声。
05
龙颈镇,此地被视为“滨江之龙的颈部”。
龙颈传统大龙舟竞渡,其风遍及十村八寨,均有龙舟队。老龙达百年,长22米,中宽25.5cm,多达17档,可乘36人。前有指挥,后有掌舵。
大江大河直线水路,而滨江九弯十八曲,数十人之乘,气势来去如虹。疫情期间“停渡”,但“龙心”不改。端午时节,村村男女老少河上“耍龙”。
农历五月二十五日,暴雨之后,山岚如季节更替的风,如雾如霞重重叠绕于人们对龙舟一年一度下水的隆重仪式中。
龙颈钟家村,新龙下水,装扮龙头,红绸披戴,焚香礼拜,长者吉祥祝福祈愿,点睛、剪彩、供品奉祀,青壮年护龙下水……
龙舟于水才为龙,才有了灵性,才有了寄托村人良好愿望的龙。古词牌“水龙吟”,由此而龙游江河。
如果说龙舟竞渡是一种竞技活动,是一种民间的欢乐方式,而这“请龙”仪式,反倒是这条河流的民众对龙神的敬畏,对生命的热情,是偏隅岭南的人民对中原故地一种血脉基因的记忆。
06
滨江,是北江一级支流,长度与水量在北江十多条一级支流中仅排第四。但在她的左右奔突之下,其航运能力,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仅连江之后,为清远、阳山、英德西部经济与民生发展,承载过辉煌。
当她从大雾山与白湾水流出合一而为滨江,逶迤百公里,在飞水口汇入北江时,有一些时光里的传奇做事,带着圣灵气息,奇妙地重叠大江之上。
陈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