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90年代,我的童年在爷爷的自行车上度过。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是在哪年生产的、哪年买入我家的,我不知道。反正自我记事起,爷爷就在使用它了。爷爷骑车,我坐在杠上,风从耳边飞过,树从余光中闪过,是我最幸福的时刻,是我最温暖的记忆。
爷爷是个勤劳之人。在爷爷生活的年代,故乡农村没有任何机械化农具,种玉米需要一粒一粒地人工播种,收麦子需要一刀一刀地人工收割。好在,家家都有一辆自行车,在家里与田地的来去之间,省去了徒步走路的累。农忙时节,爷爷把抓口、铁锨、森橛子等农具挂在车把上,让我坐在横杠上,然后骑车带我起早贪黑,下地干活。来去的路上,爷爷一边骑车,一遍悉心讲解种田知识。骑车去田里的路上,爷爷会让我先“预习”一遍:揇萝生的时候,种子要丢到窑儿里;薅草的时候,要连根拔掉。干完活,骑车回家的路上,爷爷会让我“复习”一下:萝生揇得不深不浅,有利于生长;不过,薅草的时候,不要误伤了庄稼。
爷爷是个大孝之人。他有一位长他20岁左右的姑姑,很长寿。这位老寿星,我称她为“老姑奶奶”。爷爷七十多岁时,老姑奶奶大约九十岁。每年春节、老姑奶奶生日,爷爷必去看望,风雨无阻。老姑奶奶家离我家很远,爷爷吃了早饭出发,要骑一个上午的自行车,才能到达老姑奶奶家。也就是说,一来一回,爷爷要骑一天的自行车。这段路很不好走,途径很多村庄,大部分都是凹凸不平的黄泥路,仅有一小部分是平坦的水泥路。遇到陡坡路段、坑洼路段、人多路段,爷爷不得不手推自行车。骑车途中,爷爷气喘吁吁,汗流浃背。爷爷八十岁时,老姑奶奶也成了百岁老人。爷爷依然每年两次看望老姑奶奶,毕竟年迈,他无法骑二八大杠自行车,我姑姑为他买了一辆没杠的矮自行车。
爷爷是个戏迷。不忙的时候,他的生活就是看戏、唱戏。在他骑车带我赶集、下田、走亲戚时,骑行一路,爷爷唱戏一路,我听戏一路。“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。”“一保康熙,二保雍正,三保万岁爷名叫乾隆。”“唤声亲翁郭子仪,为此事怎能够斩首级?”《卷席筒》《刘墉下南京》《打金枝》等戏曲名段,我在自行车前杠上听爷爷唱了一遍又一遍,使我耳熟能详。在爷爷自行车上的时光,欢快,幸福,美好。
由于赶集、下田、走亲戚都用这辆自行车,它就会经常出各种小毛病。院子里,洋槐树下,爷爷经常把它拆开,为车链子上油,为车轮补胎,修好后,再一步步组装好。
后来,由于年事渐高,爷爷腿脚变得没有那么灵便,无法驾驭这辆二八大杠自行车。雨天,爷爷把这辆自行车推进房间里;晴天,爷爷把自行车推出来,让它晒太阳。有时候,也用气管子为它打打气。临终前一两年,自感时日无多,爷爷对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“老友”做了安置,把它交给了一个收破烂的邻居。
因为,收破烂的人会让它重新变回铁,这叫“叶落归根”。
王沛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