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荏苒,流水不停。
故乡在阳西,是一条距离塘口镇中心约七公里的偏僻小山村。只有十多户人家的村子被山岭和田地围绕着,一条小溪从山岭奔流下来,穿过村子,淙淙流着,滋润每一寸田土。上小学的时候,我每天都要来回步行超过十公里山路,沿途旱地种着番薯、甘蔗、毛薯、花生、豆子;田野几乎终年都是生机盎然;还有那蝉鸣幽深的林荫小径。回家路上,仲夏时节摘一捆金银花;秋冬丰收时节,又渴又累,心惊胆战地扯上一条甘蔗边吃边走路。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,披着雨衣,戴着草帽,不知道穿烂了多少双拖鞋,直至后来有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,才得以结束步行的辛苦日子。
记得上学路上经过隔壁村子,其村后有一棵高大的橄榄树,足足有十多米高,终年都长满碧绿尖长的叶子,枝丫特别多,树干大得要三个小朋友手拉手才能抱得过来。橄榄树的树皮是那么的丑,一半裂开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。由于上学之路必须经过这棵橄榄树,我也见证了它一年四季的生长变化。从开花到长出细小果粒,慢慢变成尖长、绿油油的果子,再长成紫黑色的成熟橄榄,日子似乎充满了好多好多的期盼却又是那么的漫长。
小时候对我而言,零食几乎是不存在的,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有钱的同学在小卖部里进进出出。我总是想,这么漂亮的橄榄到底是什么味道呢?偶尔风吹树枝摇动,熟透的橄榄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风的撩动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,这下可把我乐坏了,终于可以吃到垂涎已久的橄榄!放学路上我们一边讨论着橄榄到底是什么味道,一边加快脚步,浑然忘记了劳累。回到橄榄树下,大家扒开叶子仔细地寻找掉在地上的橄榄,这橄榄的确很可爱,紫黑色,尖长,差点舍不得吃,但还是用衣服擦擦,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用力一咬,哎哟,怎么一点也不甜,硬邦邦又苦涩。赶紧吐出来,仔细打量这果子,没错,是橄榄,跟树上的一模一样,怎么一点也不甜呢?把橄榄用衣服兜着,带着疑问,回家问大人。原来,这种是乌榄,不像其他水果可以直接吃,要经过腌制才好吃的。果然是好吃的。我们咽了咽口水,心想,怎样才能多摘些橄榄回来给大人腌制?
第二天经过橄榄树,树下的老伯伯告诉我们,橄榄树很高,不能爬上去摘,要等下橄榄雨的时候才能捡。还会下橄榄雨?老伯伯看着我们疑惑的表情笑盈盈地说,今晚等你们放学回来,就会下橄榄雨。放学后,我们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去,太期待了。老伯伯已经在橄榄树下等着我们,看到我们气喘吁吁,和蔼地说,准备好哇,就要下橄榄雨咯。只见他举起一根大约十米长的竹竿使劲地敲打着枝叶旁边的橄榄,一边大声喊着,下橄榄雨咯!哇,这下不得了,橄榄一个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,真的像下雨一样,很快地面上落满了紫黑色的橄榄。我们嘻嘻哈哈地争抢着,一不小心你撞到我的头我踩了你的脚,还有两个小伙伴一起抢到一窜橄榄谁都不肯放手。陆续掉下来的橄榄落在后背,头上,我们却顾不得疼,捡到袋子都装不下了。谢过了老伯伯,我们抱着一袋袋橄榄兴高采烈地回家。
我负责烧火,水加热到沸腾,大人熟练地将橄榄泡在水里,待榄肉变脆,就把橄榄捞起,然后用刀把它分成两半去核取肉,再将其放进瓶罐中加盐和少许白酒腌制。在酒和盐的作用下,橄榄逐渐入味,更加软糯,只需等待数周后便成了芳香美味的榄角,紫黑色的外皮,粉红色的榄肉,清香扑鼻。大人说,别看榄角这么小,只要一颗就够吃一碗粥了。早吃腻了酸菜、萝卜干的我便央求着要取出来下粥。大人用筷子夹了十多个出来放在盘子上面,撒上剁碎的蒜米,浇上花生油,等锅里的水开了放进去蒸,三分钟后拿出来。一揭开锅盖,哇,香气满满,榄角看上去色泽更加艳丽。我迫不及待地夹一颗咬了一口,的确香甜中带咸,我食欲大开,一下子就把一碗粥吃完了。这时候我才相信大人说的,只需要一颗就可以吃一碗粥。
不曾想到,如此简单的榄角从此竟承担了我多年的下粥菜,尽管早餐午餐都是榄角加白粥,在那些肚子严重缺乏油水的日子里我依然乐此不疲。看到别的伙伴能够吃上零食,我实在没忍住,就偷偷地去厨房拿一颗榄角一点点地咬着吃,品尝着我的专属零食。哪怕是周末放牛,袋子里除了装几根番薯之外,必然还有一颗榄角。我总是担心榄角会不会很快就吃光,毕竟要一年后才能邂逅橄榄雨。以至于我每天都要数一数罐子里的榄角,真害怕吃光了。再后来,一天就只吃两三颗,视之如珍宝。某天,因为同桌没有钱交学费,扛不住老师的多次催促,不敢上学了。我狠狠心,把剩下的十几颗榄角全部拿到同桌家里,两个小家伙躲在禾草堆里,一口气吃光,咸得眉头紧锁,嘴角还让榄角弄得像涂胭脂一样,互相看着对方,哈哈大笑。
工作后,榄角逐渐远离我的饭碗。现今的榄角终年在市场上都能买到,食用方法不再局限于单独清蒸,还可以用来蒸鱼,蒸腩肉,更是摇身一晃进入饭店菜谱。偶尔经过杂货铺看到榄角,还是情不自禁地买一些,简单地清蒸,夹一颗细细品尝,味道如初,一刹那,过往的时间、人物历历在目。三十年前,走路上学,放牛,捡橄榄这些遥远的童年画面多次闪现在梦里,如同橄榄般苦涩,又如同榄角般珍贵,不曾忘却。
下橄榄雨咯!梦里,老伯伯爽朗的声音又响彻耳边。
陈仲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