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岛的诗,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一首:“在二月寒冷的早晨/橡树终有悲哀的尺寸/父亲,在你照片前/八面风保持圆桌的平静/我从童年的方向/看到的永远是你的背影/沿着通向君主的道路/你放牧乌云和羊群/雄辩的风带来洪水/胡同的逻辑深入人心/你召唤我成为儿子/我追随你成为父亲……”
这首诗,题目叫《给父亲》。我在诗里读到一种深沉的追悔的爱。北岛是不是也如我一般,追悔未曾在父亲有生之年,给他一个坚实的拥抱,并亲口对他说声——爸爸,我爱你。
父亲已离开我十多年了。如今想起他,心口已不似从前那样锐痛,只是当我在路上看到前方有一个像他的背影,还是会忧伤地发呆,一路跟随。夜深人静,睡不着时我心想,此生有没有什么遗憾?是有的。我遗憾父亲太早离开了我,让我成了一个失去“臂膀”的人。
时光,带走了一些记忆。关于父亲,如今的记忆由若干片段交织。
5岁那年夏天,他把我放在写字桌上纳凉,一边用蒲扇为我扇风,一边轻轻哼唱:小小竹排江中游,巍巍青山两岸走;
6岁到7岁,每天早晨,他领着我去文化宫晨练。他在假山前面打太极拳,我像猴子似的挂在树上练臂力;
11岁,他出差上海给我买了一双高帮雨鞋,我第一天穿去学校,就因贪玩踩泥巴,把自己陷入学校附近的沼泽地,雨鞋陷没了,人也差点淹死。父亲从同学那里得知,什么也没怪我,只是一遍遍叮嘱我安全比什么都重要;
13岁,我借同学的自行车学会了骑车,父亲给我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,从此,我也成了一个有车的孩子;
18岁,父亲给我买了两个超大的行李箱,送我去异乡读大学。我吃不惯学校的菜,父亲托人给我带来好多带鱼罐头;
22岁,时有男同学放假来我家玩,父亲偷偷询问姐姐,那些男孩打什么鬼主意?他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看。直到有一天,看到一个清秀的懂礼貌的男孩上门,父亲才露出笑脸——那男孩后来成了我的老公;
26岁,我出嫁,冬天,穿着无袖婚纱服,心中有团火,一点不觉得冷。父亲怕我冻感冒,非让我坐在新买的空调下面,送我出门时,老人家竟然像孩子似的哭了;
28岁,我生娃,父亲每天变着花样给我熬汤喝;
30岁,父亲生了重病,从此我的天空阴霾密布——他做了四个小时手术,切除了半只肺。
他不再能健步如飞,他变得瘦弱、衰老,走一步喘三口气。我探亲回家,他却暗地里写好菜谱,非要跟个健康人似的烧菜给我吃,理由是他烧的菜比我母亲烧的要好吃。
他病了有十年,长到我们都习以为常了,都以为他就这样保持下去就没事了。却不料,在一个我还躺在被窝里的清晨,父亲骤然离去了,甚至没能等到我赶回家见他最后一眼。我痛哭流涕,悲伤欲绝。
我从没有亲口对父亲说过一句“我爱你”,此生再也没有机会。唯有在又一个父亲节来临时,写下这些记忆,在心里长久地怀念。
陆小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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