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的父亲节,就像我心里装着的一个定时闹钟,提醒着我:放下一切琐事吧!去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农民父亲……
父亲不识字,可是对于我们的读书他是很有一套管理方法的。按理不识字,你就很难知道我们写的作业是对还是错,可是父亲有办法,他让姐姐检查哥哥的作业,哥哥检查我的作业,那时姐姐读高中,哥哥读初中,而我才开始上学,记忆里最早认识的字是山、石、水、火、土……对于父亲这种梯田式检查作业的方法,我开始很佩服不识字的父亲,可是我又有些疑惑,那姐姐开始读书的时候,父亲是咋个检查法?慈母严父,我没敢去问我的父亲,我只好问姐姐一直困扰着我的这个问题。姐姐笑了,说:“父亲不识字,生怕成了他那样的文盲,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到了学校。晚上煤油灯下,他让我把抄在本上的字读给他听,他还把我抄写的字,叫我在课本上找到,而后他一会儿眯缝着眼睛看课本,一会又瞅瞅我写的字,仔细地做着比较,他还真就发现了不少错字,反正每次总躲不过父亲的火眼金睛。”有时我们会把写错了作业的那页纸撕下来,用手揉成团扔到地上,父亲发现了会立马捡起来,一点点把纸舒展开,恢复成原来的模样,而后塞到很高的墙缝里,他说,凡是有字的纸都是有生命的,因为汉字里藏着我们的先人。那一刻,所有的汉字都要动容的,不认识字的父亲,居然有着如此高深的认知。至今想来,父亲的话里是有着民间的、朴素的哲理的。
哥哥读初中的时候,他的作文写得好,那时还很少有报纸和杂志提供给我们阅读,于是,哥哥的作文簿就成了我的课外阅读刊物,也激发了我写作的兴趣,我在小学时候,作文总是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读。当我读初中的时候,我就开始投稿,也偶有作文发表出来,我不想把这件事张扬出去,怕父亲知道了责备我不好好学习,就瞒着他。后来,我给县广播站写通讯报道,还成了一名业余通讯员,受到过县委宣传部的表彰。这样一来,就瞒不了父亲了,因为村子里的大喇叭会有县新闻广播“据张新文报道……”父亲对于我写新闻稿既没有表扬,也没有批评,用一种沉默的态度对我。我想,父亲的沉默,就意味着默认和允许吧,我一边读书,一边给县广播站供稿,乐此不疲。有年冬天,我写一篇村干部关心孤寡老人,送温暖的报道,稿子播出后,吃晚饭的时候,父亲问我,你这篇报道去实地采访了吗?有的老人没有领到棉被。我这才意识到,我只是听了村里的材料汇报,没有走访每一户孤寡老人,导致有些细节失真。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我,新闻稿不能有半点的虚假和不实。
后来,工作、成家,我从新闻报道的写作,转向文学创作。广播里听不到我的名字了,父亲显得很落寞,“难道儿子不写广播稿了?”母亲告诉他,你儿子在外地工作了,他的文章上了报纸和杂志呢!
有年回故乡,我特地把发表我文章的报纸和杂志样刊拿了一大沓,他一页一页翻着我折叠好的页码,不时地用苍老的手指触摸着我的文字,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开心,“我儿出息哩!在报上发表文章了……”有时,他让我把发表的文章读给他听,他躺在竹藤椅上,闭上眼睛听我读,文到动情处,他的眼角流出了泪水……“儿呀,写文章跟种地是一个理,用真心,用真情才是硬道理啊!”
我的农民父亲,对汉字,对文章有着如此的认知和厚爱,对于一个写作的儿子而言,是何其的有幸矣!
张新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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