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,有潭;潭,积水。
潭,是一条溪流的一个个节点,溪水暴涨时,潭可以阻止溪水一泻而下;溪水进入枯水期,潭可以为溪流积蓄流水。一条溪流,总会有许多溪潭,一潭连一潭,像是河流的眼睛,使一条溪流变得明亮。
潭有两种:淤泥潭、砂石潭。
淤泥潭,多淤泥,水浑浊,水面,黄洋洋一片。夏日里,中午气温高,淤泥潭会泛起众多水泡,能听见低沉的咕噜咕噜的声响——水泡在喘息。你看不透水潭的深度,浑浊遮蔽了深处的秘密。却仍然能于浑浊的相对清晰中,看到淤泥潭生物的存在,比如偶尔现身的鲫鱼,浮于水面的青蛙,还有一些难以说清的水虫……
燕子、蜻蜓,于水面,点水而过。
淤泥潭,多水草,高的,是蒲苇。蒲苇瘦挺、高耸,风中摇曳,袅娜醉人。矮的草,种类繁多,拉拉扯扯,把整个溪潭圈住,像给溪潭镶上了一层裙边。伸进水中的草,漂浮着,荡漾着,似一朵朵盛放的“水草花”,很容易让人想到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的著名油画《睡莲》。只是,泥潭中的“水草花”,一味地绿,绿是一种本色之美。
水草中,有河虾;淤泥中,有河蟹。
小时候,常常挽起裤脚,下到溪潭,捞起一蓬蓬水草,抛到岸上。水草中隐藏的河虾暴露出来,活蹦乱跳,煞是喜人。沿着淤泥岸边,躬身摸蟹,亦是一趣。摸摸索索,一不小心,就会被蟹钳夹了手指,泥手出水,河蟹也跟着被拖出,趣味盎然。
淤泥潭,在一定程度上,写下了一个人的童年记忆。
我更喜欢砂石潭。
砂石潭,让人想到柳宗元的《小石潭记》:“潭中鱼可百许头,皆若空游无所依,日光下澈,影布石上。佁然不动,俶尔远逝,往来翕忽,似与游者相乐。”
砂石潭,以砂铺底,以石砌岸,故尔。砂石潭清澈,能看见底部的砂石,能看见水中的游鱼,甚至能看见游鱼在更深处投下的影子,恰如柳宗元所描绘。游鱼,多为鲦鱼,瘦而细长,鱼脊泛红,水光映射下,美美艳艳。砂石潭的清,是一种碧悠悠的清,是一种清白之清,凛凛然,有寒意,有正气;砂石潭的澈,是一种朗澈,仿佛晴和的秋晨,目和神怡,心爽意惬。
砂石潭,最是适于沐浴。
小时候,沐浴砂石潭,总是先在岸边坐一会儿,然后把头伸入水中,极是快意。多年之后,读书,读到先秦人那首《沧浪歌》: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”就觉得极是契合我心。小孩子,虽然不会想到“出淤泥而不染”的高尚情操,但“清水沐发”,还是觉得好——最干净的水,一定要先用来洗头。然后,才将身体浸入水中,一番沐浴后,感觉通体透凉,也通体透亮——水亮,体亮,心亦亮。
天空中,蓦然有鸟飞过,潭水便迅速划过鸟的影子。惊鸿一瞥,也叫人觉得美。岸边石隙中,偶有几株芦苇生焉,临水亭亭,直如美人照影,娟秀冉冉。
一潭映月,不如“一潭印月”好。潭清,潭静,月在天。不管是半月还是团月,投在潭水上,都好,都美——真真是静影沉璧,是一枚玉印章,钤在了一潭碧水上。明净得不得了,安静得不得了,醉了潭水,醉了明月,更醉了人心。
溪潭是一条溪流的眼睛,是对一条溪流的诉说;溪潭上,有风景;风景里,有记忆,有故事。
来到溪潭边,一泓碧水,便照亮了你的眼睛,便净化了你的心灵……
路来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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